【非良】无梦(八)
Chapter 8
新紫兰轩因着绝佳地势,依山傍水而非闹市中心,比之前不知大出了多少。韩非张良七拐八拐,足走了一刻钟,才到了山庄最尽头那处、紫女专门开辟供流沙日常运作所用的独院。
院中楼宇气势恢宏,更有一处两山间的露台,凭栏远眺,正好坐览整个新郑。
二人进院时只有寥寥几个婢女在洒扫除尘,见人来了连忙行礼,说紫女正在前院忙着开张揽客的事,暂时走不开,请公子们自便,傍晚开席时她自会过来。
现在尚且晌午不到,足剩大半天的光景可供二人在山庄里闲散逍遥。张良吩咐小厨房给做了些简餐来,两个人在院中简单用了些,就当做午饭了。
时辰还早,韩非看了看近处的青翠山峦,心中一动,转头问正在饮茶的张良:
“子房今日可有雅兴,随我去这具茨山中转转?”
具茨山是上古黄帝的行宫所在,远远望去仿佛一座轩辕黄帝像,山中有远古的奇珍,贵族的墓葬和有熊氏的遗迹。翡翠山庄就建在这具茨山下,被翡翠虎与背后的夜幕把持多年,旁人根本无从进山一窥其风光。
如今紫兰轩得天独厚,韩非又好名山大川,自然对这具茨山心向往之。
张良自小长在深宅大院,鲜少有机会出游,听韩非如此提议,眼睛倏地亮了,满口答应。二人便在山庄的马厩里各寻了一匹马,又吩咐人给紫女他们带了话,说傍晚前就回,赶得上开席,便并驾向后山去了。
山中有一条平缓宽阔的古道,曲折蜿蜒,可通山顶。道旁的山林中皆是不知生长了几万年的参天古树,个个都有双人合抱般粗细,如今正值暮春时节,已然绿上枝头,大有遮天蔽日之势,即便正午日光正烈时走在山中也丝毫不会生热。
二人优哉游哉,前行在这条天赐的林荫古道之上。
春光无限,又有佳人在侧,韩非心情不是一般的好,他哼着一首调式古朴的歌,仔细听依稀可辨其唱词:
“……洧之外,洵吁且乐。维士与女,伊其相谑,赠之以勺药。”
这还是张良第一次听韩非唱歌,他不禁低头莞尔:
“原以为韩兄只是精通六乐,没想到七国民谣也可信手拈来。”
韩非得意地笑了,他一向不掩饰自己对张良溢美之词的受用:
“这还是我某年春日游历溱水河畔,听岸边采蕑草的姑娘小伙唱的。子房不觉得,此情此景,与此歌甚是相宜吗。”
某年某日,阳春三月,大地回暖,艳阳高照,鲜花遍地,众多男女齐集溱水。一对情侣手持香草,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感受着春天的气息,享受着爱情的甜蜜。他们边走边相互调笑,并互赠芍药以定情。
此刻二人虽是在深山中,没有殷其盈矣的集市,没有方涣涣兮的河流,没有随手可撷的香兰。但春光暧人,爱人相伴,此情与歌中之景竟能如此神奇相通。
——尤其是韩非顽皮地附身采了一枝婪尾春,献宝一样地递给张良后:
“赠子房以芍药。”
连花都像是从歌中变出来的一般,韩非不愧是情中圣手。
张良一开始还无知无觉,只是有点害羞的接过,小心又珍重地别在马鞍上,像是给座下白马带了襟花。二人又前行了一阵后,张良忽觉不对,细品韩非方才赠花时演绎的那句话后,脸又要红。
他探身向韩非骑马的那一边,伸手轻拧了一把韩非的腰,韩非可是怕痒得很,赶紧笑嘻嘻地躲闪:
“欸欸欸痒!我又哪句惹子房生气了?”
韩非明知故问,说罢故意做作地捂了把心口,表示委屈,其实嘴角仍噙着笑,余光看着张良不经意微微嘟着的嘴,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。
又想亲了。
“赠花就好好赠花。”张良不紧不慢地骑着马,装作欣赏沿路的花草春光,故意不去看韩非的笑脸:
“《郑笺》有云:‘其别则送女以勺药,结恩情也。’韩兄又在调笑我是女子。”
韩非开怀笑道:“子房男生女相,富贵非常,容貌可是比天下最出尘的美人还要更动人三分,我这倒也不算胡说。”
“哼,你少来。”
“哎子房别骑那么快,等等我!”
……
笑闹间,不觉已至半山。骑了半天,人和马都有些累,二人便下马休整片刻,而后牵马偕行。
前方路势峰回路转,转弯处有一凸出的瞭望台,向下看就是整个新郑。韩非揽着张良,站在悬崖边一块岩石上向下俯瞰。
中原大地鲜有高山,尽是开阔的沃野平原。如今站在高处,别说是纵览新郑城,张良怀疑自己甚至可以就此一眼望到边疆。往日高耸的亭台楼阁俱已只有方寸大小,山脚的紫兰轩已是隐约不可见了。
这样晴好的午后,日光慷慨地为人世间铺洒一层蜜糖色,云层仿佛就在头顶,伸手就可以捉住。
“那里是我家吗?”张良手指虚虚地指了一处,平日里王城中数一数二大的相府,在高处看竟然如此渺小。
山河大地已属微尘,而况尘中之尘。
天朗气清,登高远眺,张良心中前所未有的开阔畅快,韩非亦然。
这样的瞬间,他们得以短暂地跳脱出了那个“棋盘”,也跳出了红尘。迎着天光,张良看着韩非出尘俊逸的侧颜,有些出神。
他痴想着,再过个三五十年,那时候韩非也许都老得走不动路了,也要拉着他一起再来——他喜欢这里。
“看我干吗。”韩非微微低头,轻捏着张良的下巴,手指似有若无地摩挲着。
“你好看。”张良清浅地笑了,没有多言。
他们极尽温柔地交换了一个漫长的吻。
接下来的山路忽然收窄,人马并行已是不便,韩非就把马栓在刚才歇脚的地方,和张良步行再向山里走一阵。
早就听说具茨山作为上古黄帝的行宫,有远古奇异的岩画、壮观的城堡和神秘的石棺墓葬,刚才沿途,他们的确看到了一些断壁残垣,其建筑规格确与今日不同,推想觉得传闻也是有凭可依。
夜幕之所以把持具茨山多年,想必绝不仅仅是为了山中的古玩遗迹,此行虽说是散心,但也许会有意外收获。
行路中,二人的确经过了一面奇异的山壁,整座峭崖画满了各种呈土红色的人像和物像。画像中的人物线条粗犷,栩栩如生。正画人像中有佩刀剑的,有戴桂冠的,但他们都簇拥着一个更为强壮、仿佛天神一般坚毅的男人。人群旁有战车,四散的箭和更多倒下的人。
壁画虽已经过岁月的磨洗,依旧色泽清晰,蔚为壮观。
它刻画了一场作战,这是一个古战场存在过的证明。
“轩辕黄帝。”张良走近山壁,仔细地看着壁画中的那个男人,仿佛受到了他的感召。他伸出手去触碰岩壁。画中的人手中似乎握着一卷兽皮样式的东西,看起来像是一部书。
“子房,听说过黄石天书吗。”韩非也看着壁画,沉吟片刻后出声。
“曾听祖父闲暇时提起过,据说得此天书需要机缘,除了黄帝,人间也只有姜太公曾一窥其妙。”
张良应着韩非,继续研究壁画,他专注地看着四散在一些壁画边缘的、仿佛是字,又像是画的符号,试图辨认却终不可得。张良猜想这或许就是失传已久的古篆。他在心中默记下了这些文字的式样,准备回府后钻研。
这里是黄帝的故城,黄石天书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发源。而具茨山作为当年风云乱世的暴风眼,或许是隐藏着最多关于黄石天书秘密的所在。
“天书非凡人所作。通过它,世间凡人才有资格一窥深不可测的天机。参悟它,凡人就能获得神奇的力量,去转动决定天下命运的时代巨轮。据传太平盛世的年代,天书会遁隐而去,不知所踪。而天下大乱的时候,这部天书就会再次出现。”
张良听完韩非的话,蓦地抬起头去看他,二人只是眼神相交,都没有出声。
过了一会儿,韩非开口:
“你也有这种感觉,对吗。”
“足以左右天下的力量,令人实在难以不去联想到……”
张良走近韩非。
“苍龙七宿。”
二人心有灵犀,异口同声。
它比苍龙七宿的传说还要悠久,且都与姜子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。姜子牙在岐山得天书成道、辅佐文王成就霸业后,次年就借鬼神之力,于泰山之巅封印苍龙七宿,其间因果,耐人寻味。
如今的天下若说只有依靠苍龙七宿才可归宗,那黄石天书或许就是另一种破局的方法。苍龙七宿是一种力量,黄石天书则是一个答案。
“我也是今日看见这壁画,偶然才有的灵思。”
韩非抚着斑驳的石面。
“除非天命之人,否则终其一生也难寻此书踪迹。”
张良倒没有太放在心上。“终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神物。”他向来不愿执着于这些虚无的事。
“既然说每逢乱世,黄石天书便会现身,那也许,它重见天日的日子已并不遥远。”
韩非沉吟片刻,而后又露出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。
“不过,今日本是午后闲暇,和子房畅游山水,这也算是意外收获了。”
这些多年之后的天下事,今日还是抛开不去想了。
爬了这许久山,两个人都有些干渴。向着丛丛山林外望去,已是白日西斜。
张良牵了韩非的手:
“且下山罢,卫庄兄他们还等着咱们开席呢。”
“今天是个好日子,待会儿宴上子房可得许我多饮几杯。”
韩非笑了,反手把张良的手握得更紧了些,凑在他耳边,
“你知道的,这段日子,憋坏我了。”
说罢又揽着人讨了个吻,轻/咬重/吮,张良被亲得晕晕乎乎的,没听出来韩非话中有话。
“好,难得开心。你自己忖度着量就行”
“我就知道,子房最疼我。”
韩非心中畅快,心满意足地勾起了一个得逞的微笑。
两人紧赶慢赶,回到紫兰轩时,天刚擦黑。远远地看见院中已挂上了无数彩灯,光明如同白昼。歌舞声也已渐起。还好没耽误太久。
影影绰绰中,看见卫庄迎着晚风站在屋顶,茕茕孑立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,许是紫女支使他出来等着接两个公子的,而他刚好趁机发呆。
韩非唤了卫庄一声,示意他们回来了,让他赶快从房顶下来,进屋吃饭。
“你们不是中午就来了?跑哪儿去了。”
卫庄跳下来之后依旧气息平稳,冷哼了一声问道。
“我和子房约会去了,羡慕吗?”
韩非挤眉弄眼,笑得一脸欠揍。
“……哼”
卫庄嫌弃地拍掉韩非搂在他肩膀上的手。他目力极佳,自被他瞧见两个人晃晃悠悠进山庄门时,韩非就和张良十指交缠,半刻没松开,腻歪得他头晕。
“就等你们了,进屋开席。”
“好嘞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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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中提到的具茨山正是今日新郑的始祖山,是个没有过度开发的景区,很适合近郊自驾、垂钓、周末登山,尤其夏天中原地气最盛之时,更显钟灵毓秀。豫见中国,老家河南(突然旅游大使hhhh)
初|夜篇要留到期末周之后肝,我太想写好了,现在时间不够容易仓促了事留遗憾,凶迪集美们耐心等等,本法学菜狗要开始惨无人道的复(预)习考试啦,两周后我又是一条好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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